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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 19:3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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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中国北京
在南昌,除了泰能,给爸爸还上了替考拉尼。我们就一心指望消炎药能尽快起作用,将那些可恶的细菌控制住。可是医生看了片子,说爸爸重症肺炎,不乐观,可能救不到,尽量救。另外一个主任也说,老人这次危险,可能过不去。我听着,没敢告诉姐姐这些。
23日,爸爸一切平稳。还小睡了一会儿。只是还总是操心着,一会儿问说肯定要花好多钱,一会儿让我搬个椅子坐,比凳子舒服,一会儿又提醒我买票,及时回去上班。心里很难受,爸爸都这样了还总是考虑我们。我总说爸爸你脑子少想那么多,那样耗氧,多养养,指标好了早点拔管。23日晚姐姐陪夜,24日早上醒来我电话她,姐姐说爸爸蛮好的,血氧变成100了,一直持续。我十分激动,跑到医院,果然是的,再一看,却发现氧浓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40调到60了,沮丧地告诉姐姐,她也沮丧。我们的快乐,总是那么短暂。不过爸爸总体还是平稳的,到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平稳是多么可贵。上午医生查房,看见爸爸管子都出来了一些,说干脆拔了算了,爸爸的指标也还好。于是拔了,接上鼻塞氧气。看见爸爸轻松了,我们也高兴,也满怀希望,一个多小时,爸爸的血氧都还是好的。然后吸痰,一吸痰,气管受了刺激,血氧就不行了,打大氧气维持。这时有个护士走过来,说氧气怎么这么大,弄小了,爸爸血氧就开始掉,掉到七十几,医生不由分说又要给爸爸上呼吸机了,无创面罩的。面罩式呼吸机太难受了,太难配合了,爸爸脸瘦,加上胃管还漏气的,呼吸频率很高,快40次了。这样才维持着血氧95以上。医生说呼吸频率这么快,时间长会很累,估计还是要插管。爸爸很难受,比插管难受,那个面罩紧紧地箍在脸上,看的我都很痛苦。到了下午,实在觉得很难耐受,而且爸爸心跳加快到了150。医生便要重新给爸爸插管。爸爸虽然戴面罩难受,听说又要插管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眼里满是失望。我们心疼极了,也没有办法。因为爸爸的抵抗较大,医生又给爸爸打了镇静剂,爸爸睡着后给他插管。插完管后,一测,血压低,只有87,医生打了一针多巴胺,上去了,过了一会儿,又低了,七十几,又打了一针。我和姐姐没见过这阵势,一看打针都没用,吓傻了。姐姐这次真吓着了,在旁边哇的哭了出来,她这才接受原来爸爸的病情如此严重,到南昌她是满怀希望。我搂着姐姐,不会哭了,说着,爸爸要是就这样走了,不受苦。过了一会儿,抢救完毕,给爸爸上了多巴胺的泵稳定血压。先上到180的20的量,再慢慢减。医生好友说血压低都是要打几针的,泵也是可以撤的,等血压稳定了就可以。说爸爸是感染性休克,所以血压低。根源,都还是要感染控制了才行。感染啊感染,什么时候才能控制好你?
那天晚上,爸爸一直睡着,不停地出虚汗。姐姐听医生说这是缺氧的表现。我坐在爸爸床边,不停地帮他擦汗,看着他哭,就好像别人要抢走我手里的宝贝,我眼睛一会儿也不敢眨。这是第二次抢救,第二次感觉爸爸失而复得。我已经顾不了很多了,只求爸爸不要那么快离开我。最乐观的一个主治医生进来看我伤心得稀里哗啦,就说也许明天就好多了呢,一切都有可能,先别那么伤心。我拼命地点头,这个时候,一点点乐观的话语对于我们都是甘霖!
24日是平安夜,爸爸却经历了一次抢救。病房里的护士在安慰其他病人,今天平安夜哦,要乖。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平安,守着爸爸,看着监护仪上的数字,麻木地听着重症病房里滴滴的仪器声音。过会儿量量血压。好友告诉我,今晚能挺过去的话,明天开始用丙球。好在爸爸血压一直还稳定,偏高,于是多巴胺的量慢慢从20 调到15,再到10。半夜主治大夫来了,看看呼吸机,还蛮惊喜的对护士说其中一个数据,可能是挺好的。然后说心本来还悬着呢,现在放下了。我也松了口气,平安夜,爸爸可以顺利度过了。
老公也被吓着了,24日晚坐上了到南昌的火车。三年前的平安夜,老公的父亲因肺癌去世,我们再没有过过圣诞节。这次,我一度以为爸爸也要在平安夜离开我们,多么辛酸的巧合。
25日早上,老公到了。爸爸也醒了,看到老公他就皱眉头,意思就是说怎么不好好上班,跑回来了。我们赶紧说,放假,放假呢。确实老公那阵子调换工作的最关键时期,也没法请假,周日晚他还得赶回北京。老公一直持乐观态度,可能是安慰我吧,对我说别着急,消炎很慢的,没那么快。看到爸爸的状态后,他说老爸还好啊,比我想象的好多了。确实,老爸的状态还好,他脸色不错,眼睛炯炯有神,能自己很灵活的翻身,咳痰,还总是指挥我们这样那样,不停地写字表达意思,反正就没歇着,不像旁边的重症病人,都昏昏睡着。可惜我当时并不希望老爸这样,因为他一动血氧就上不去,我着急,我希望爸爸好好睡觉休养,他睡觉的时候血氧就很好。
25日,医生认为消炎没有明显效果,又给爸爸换了消炎药。泰能保持,替考拉尼换成了利奈脞胺,另外还让我们去药店买了米卡芬净,抗真菌的药。然后给爸爸上了丙球。我们也咨询过说冰冻血浆更好,但医生坚持说丙球更好,所以还是上了丙球。医生说最好的都上了,再消不了炎,就没药可换了。
25日,26日,爸爸很平稳,血压渐渐稳定,多巴胺降到4了,心跳也降了下来,110多。氧浓度也从70慢慢调到了50,还是比之前40高些。27日早上,隔壁5床的女病人在挣扎了几天后去世了,姐姐挡着,害怕爸爸看见。5床才50出头,子宫癌晚期7年了,又有尿毒症,最近肺部真菌感染住进了呼吸科,她的家人很平静。早在25日开始就发现她不行了,血氧一度掉到50多,又奇迹般地回升,撑了两天,表情很不安静,很痛苦,26日晚上半夜我陪护的,看到她尿袋里出来的全是血,太可怕了。27日估计是她家人断了氧气,早上很快没了。看得很揪心,最后的那几天,病人,真的只能用苟延残喘来形容。我很害怕,我很害怕看见爸爸这样。
27日星期一的早上,最后大夫的查房,给我们带来好消息,爸爸的肺部罗音一点也没有了,姐姐高兴地告诉我,昨天下半夜她陪护时有个值班医生就说爸爸肺罗音几乎没有了,姐姐问这代表什么,他说代表炎症得到了控制。早上主任也这样说,并且说要考虑拔管了,这让我们兴奋不已,爸爸也很振奋。姐姐回九江办些事情拿些东西,我陪着爸爸,可惜没有高兴多久,这一天又起波折。
爸爸27日比较有体力,也不想睡觉,他就一直不停地和我交流着。主要意思是尽快拔管,还有把氧气开大。这时候的爸爸就像个孩子,不停地要求,得不到满足就总是闹。其实爸爸还是有呼吸困难不舒服的,我不知道,我只是单纯地看着指标还不错,就固执地认为爸爸是娇气,不满足爸爸的要求。首先拔管当然是不行的,爸爸总是说医生都说要拔管了,他担心我和姐姐阻拦,他说再不拔管他就吃不消了。我知道,爸爸的身上都起了淤紫了,插管了几次,都开始出血了,爸爸嗓子还有息肉,他有多难受,我是知道的。但是没有办法,只有一再跟爸爸解释,现在还不能拔管。然后就是氧气开大的问题,每次吸痰时,护士会给爸爸打两分钟全氧,那时爸爸会很舒服。所以爸爸总是比划“大”,意思是氧气开大,看我不同意又比划“2”,意思是只要求我开两分钟全氧。可是爸爸血氧有94,我说问医生,医生护士都是血氧蛮好的不要开全氧,总开全氧不好。我就跟爸爸说,你看,我都问了,你的指标很好,不用开全氧的。爸爸生气,说我笨,他的意思是让我偷偷开的,不要让护士看到,我还跑去问。后来爸爸在本子上写,“我两天没有睡觉了,氧气开大点让我睡觉好吗?”我本着为爸爸好,开一次还有第二次的原则,就硬着心肠不同意开。有点跟爸爸发急,说你这么折腾我都累,何况你呢,你看指标都变差了,真的,爸爸血氧都开始变差了,我又急又气,总觉得爸爸不听话。爸爸要求我开大氧气,氧气浓度调高需要先按氧气键,然后旋转调节,最后按确认键。我就蒙爸爸,最后确认键不按,让他以为调大了。弄了两次,爸爸在本子上写,“你还没有学会开大”,我说没问题,我会的,爸爸过会儿又写,“你要按确认”。我难受死了,爸爸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清楚,总是这么明白,爸爸你即使缺氧的时候脑袋也那么清醒,我没法蒙你,你比我还清楚呢。爸爸还不忘蒙医生,说等医生来时要调小,免得医生批评。
爸爸这时候氧浓度是50,下午有位别的医生在看爸爸的呼吸机,我突然看到上面显示%o2=42,就问他以哪个为准,他说机子有些漏气,以42为准,实际没有50。心里很高兴,爸爸的氧浓度不高,拔管应该还是很有希望吧。那个时候爸爸的潮气量也还不错,300多接近400,压力也是15,18的样子,真的指标还不错。
我想等姐姐傍晚从九江回来,再告诉她关于实际氧浓度的好消息。在那个时候,我们脑子里成天都是重症病房的仪器声,和各种各样的生命指征数字。心率,血氧,呼吸,血压。平稳就踏实,往好一点走就兴奋,下滑一些就着急,那些蓝色黄色的数字,在我们的眼里就是爸爸的生存率,就是爸爸的生命。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血氧,血氧好了,意味着爸爸可以早日脱离呼吸机,脱离危险。我太盼望从重症病房转入普通病房的那一刻了。
我还是只能说,快乐于我们实在是太短暂了。每次都是有一点点略好的消息,紧跟着就是更大的打击。27日到了下午,爸爸因为跟我折腾了一天,血氧也变的差些了,情绪也不是太好,我着急,虽然知道血象下来了一些到1.5万了,但也还是担心。而且下午医生听肺部,说又有些罗音了。晚上和姐姐情绪都比较低落。上半夜我在的时候血氧还是没怎么好起来,很担心也没办法。下半夜姐姐陪护的时候,情况更不好,潮气量都变小了,值班医生过来,说是不是管子插得位置不对,有点歪,又重新插了一下,临走时说可能插深了一点。这样潮气量上去了一些,但还是不如前一天。就这样,爸爸的指标,下滑永远比好转快。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28日上午,血氧还是上不去,91,92的样子吧。早上拍了个床前胸片。爸爸因为不舒服,自己摸索着摁了全氧键,我看到后对爸爸发了脾气,在病房里快要哭出来地吼,爸爸你再这样我也不活了,爸爸气得直哼哼。我真是太混蛋了太僵化了,爸爸这么急躁我为什么就不满足他一下呢,还对爸爸发脾气,我真是混蛋。后来爸爸情况变差时我才发现爸爸本子上还写着,“2分钟全氧是一种乐趣”。我很残忍地一直没有给予爸爸这种乐趣,我真是太混蛋了!
到了11点的时候,爸爸说不舒服,越来越不舒服,说胸闷。找医生,让紧急做血气分析,还紧急拿胸片,担心有气胸。拿到片子后,没有气胸,医生决定再用气管镜看看。但是要等到2点上班气管镜才能消毒好拿过来。我看着爸爸难受,再着急也没办法,医生说了2点了,催也没用,镜子也过不来。好容易等到2点,气管镜还没送过来,一直拖到3点才做成,医生都急了。然后,我们家属又退到外面,等医生在里面给爸爸又一次插管。姐姐在休息,我一个人很无助,很想喊她一块,担心有什么情况,但还是忍了。
这次插管费了很多时间,主任自己做的。后来他解释,说爸爸气管通气也不好,主气管有个突起肉芽,有点出血,还有点怀疑是不是恶性的。说爸爸肺部渗出太厉害,氧气很难进去。现在管子插深了,绕过那个突起。说实话,我不相信爸爸那个是转移,医生后来也说了不太像,应该是管子刺激的。他说爸爸气管不通畅,但是那个突起只有气管的1/4不到,而且爸爸最后一次重新插管时,他们又说爸爸气管很通畅,是肺功能问题。我很晕,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爸爸情况不好,老公又找关系找来医院ICU的主任来看,他调节了呼吸机的压力等指数,爸爸舒服一些了。当晚医生也跟我们说,爸爸治好的可能性很小,别到时候人财两空,他们也过意不去。我们明白,可是不想放弃,不想。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想放弃。但是,看到爸爸呼吸难受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过放弃,不想看看爸爸难受,心就好像被刀戳得疼。爸爸也有过放弃的念头,他写反正就是死,还说拔管,然后两手一摊,意思就是拔管让他走。醒来还要本子和笔,写下“上西天”。我知道,这都是爸爸太难受了写下的,他太难受了。
29日爸爸又比较平稳,氧浓度也稳定在了50。早上主任医生查房说可以,他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一天爸爸很乖,又鼓起了斗志。我问他,他也说感觉比昨天舒服点。
30日爸爸血氧又有些不好了,氧浓度慢慢增加。因为我说过,爸爸你乖一点,每次都不乖弄的医生来看的时候指标不好,一动指标就不好了,指标好了医生才让拔管。结果爸爸很积极配合,不再像之前总要求我开打氧气,反而让我开低。他总问我血氧多少,又问我氧浓度多少,听说氧浓度60了就叹口气,很失望,手一正一反给我看,意思是调到55。医生要来查了,爸爸又要我调到50。我很心酸地解释,爸爸,光这个低不行,血氧还要好呢,低了血氧也会低了,咱们慢慢来,别着急。血压稳定了,不用药了,心率也好了,拉肚子也治好了。各项指标都好转了,别着急。可惜氧浓度增加很快,都到70了,我不忍心告诉爸爸,一直跟他讲55。可我骗不了爸爸,我调节,他都是看的见的。爸爸的叹气,无奈,都让我心里滴血般的疼啊。这个时候,我已经是经常帮爸爸开全氧了,我想让爸爸舒服。
看爸爸血氧上不去,又好久没睡觉,医生决定给爸爸上睡觉的药,力月西泵,让爸爸养一养看是不是好一点。3o日下午就上了这个泵,爸爸睡着了。可是,这次睡觉并没有帮助爸爸改善血氧,还是不好,到晚间时都维持不住又开始降得厉害。晚上又签字,再做一次气管镜,看看是否有血块堵着。结果是没有,完全是肺功能的问题。爸爸的左肺全部被痰堵了,右肺还好点。爸爸手术是右肺,右上肺还有点纤维化,平日都主要是靠左肺呼吸的,左肺没事。这次左肺炎症厉害,所以爸爸几乎没有呼吸功能了。医生只是摇头,说很难治好。这次最乐观的那个医生,也说同意主任说的,认为爸爸没有什么希望了。姐姐基本放弃了,很冷静地给表姐打了电话,让告诉最疼爱爸爸的二姑,让二姑来看看爸爸。二姑比爸爸大十岁,又有点心脏病,还远在离家四个小时车程的秀水,一直没敢让她来。
31日一早,看到爸爸的脸色有些发黑,觉得不好,给妈妈看了,妈妈叹气。表姐一早也驱车送二姑往南昌赶。我正在给二姑定旅馆房间,接到姐姐电话,“爸爸情况突然很不好,全氧血氧都只有92了”。恶化,什么是恶化,恶化有多快,我们算是知道了。如果真的不行,爸爸早点走,少受点苦吧。我们让二姑直接到医院,她腿都软了。
然后我冲到医院,再也控制不住当着爸爸的面哭了。力月西停了,爸爸醒了。打了力月西后,也许是药物作用还没过去,也许就是恶化了,才一天时间,爸爸完全变了一个人。眼睛不再有神,而是浑浊的,半睁的,脸上似乎都有些肿,手不再有力地会在本子上写下好几行字,而是抬都抬不起来了。姐姐说轻轻在爸爸耳边说他听的见,他醒了。我再也憋不住了,抱着爸爸哭,“爸爸,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大意了,我早该让你去医院的”,爸爸皱着眉头摇头。“爸爸,我会好好生活的,你放心。”爸点头。姐姐让我说这句话,她说爸爸最不放心就是我,但心他走了我伤心过度。“爸爸,你说我要不要做耳朵手术?”爸点头,爸爸总是觉得我的中耳炎是他带我游泳弄坏的,成了他的心病,上大学时耳朵发炎爸爸还专程跑到南京帮我洗耳朵,从小都是他帮我洗,医生弄的我怕疼。爸爸今年答应来北京,其实也是不放心我的耳朵手术。“爸爸,你说我要不要生仔仔?”爸点头,爸一直没提这个,可能也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又担心我,我想知道他的想法。“爸,我给孩子以后取名中有个华字好不好?”爸爸的名字中有个华字,我想永远记住爸爸,在孩子身上留下爸爸的印记,可惜没法等到爸爸给孩子取名字了。听到这里,爸爸一个劲摇头。爸,我就知道你会摇头,你不希望给我们留有你的印记,你说过骨灰想洒在江里,你说过不要我们给你烧纸钱,不要我们有这些负担,你不希望我们太想念你。可是爸爸,如果那样,又让我们如何接受呢? 出了病房,姐姐哭着跟我讲,爸爸很早以前就跟她说,如果我生孩子爸爸不在,姐姐一定要在,一定要第一时间签字破腹产,因为他觉得我像妈妈,我很可能难产。所以姐姐刚才跟爸爸讲了,保证以后我生孩子一定在我的身边。
医生很快将全氧调到了80,其他的参数调整了一下。我们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刚才不知道有没有吓到爸爸。我们又开始鼓励爸爸,宽慰爸爸,说没事的没事的。爸爸心里也许是清楚了吧,我们之前说二姑来看他,爸爸总是反对,这次又说,爸爸点头。中午二姑颤巍巍的到了,她天天在家里哭,我们都担心她在爸爸面前控制不住。但二姑没有,她坐在爸爸身边,抚摸着他的手,轻轻地说,“华啊,没事啊,二姐想你,来看你。”爸爸点头。二姑说会儿就偷偷背过脸去抹眼泪。过了好一会儿,二姑走出来,还没出房门就哭得稀里哗啦。下午二姑都要坚持坐在爸爸身边,我理解她的心情,她守着爸爸,想多看几眼。二姑说,爸爸呼吸困难的样子,嘴巴张着,每动一下,都好像是在割她的一块肉。护士只允许一位家属陪伴,我们也只有在窗外看着。担心爸爸,也担心二姑。
31日下午到元月1日,爸爸又稳定一些,氧浓度慢慢下降到70。但是除了我,大家都放弃了。前几天因为没有培养出真菌,米卡芬净停了,买了两瓶放在那里。31日又用掉了,看到元月1日有点好转,主任认为还可以考虑真菌,问要不要再最后试一下,我说好。于是买了更好的卡泊芬净,2000块一小瓶的。其实我知道大家都觉得没什么意义,但也只有由着我。老公1日赶到南昌,看到爸爸说比上次状况差多了,老公劝我说爸爸这次是真的不行了,我要接受。默默地陪我买了药,送回病房交给护士。这时候谁的话都不能打击我了,我只要看到爸爸稳定甚至有些好转,我就心存希望,心存希望!
虽然爸爸稳定,但他一定还是难受的,所以他想睡觉了。他很努力可就是睡不着,他写道我们越说他越睡不着。爸爸很可爱的将手放在耳边做了个睡觉的姿势,我又扶着他的手在本子上写下了最后一个“药”字。他想吃安定了,上次吃过一片才睡了2小时。和医生商量,给爸爸继续上了力月西。我们很默契地在心里都决定了,如果爸爸好不了,就让他这样一直睡着吧,最不想的就是看到他痛苦。姐姐问爸爸要不要看小丫,姐姐的女儿,爸爸说要。小丫的爷爷奶奶正带着她往南昌赶,很久还没到,姐姐说爸爸睡觉好不好,不等了,爸爸也说好。我还是没忍下心,我想让爸爸再看小丫一眼,她已经快到了。小丫到时,爸爸很费力地伸出来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挥手让她出去,爸爸一向是很注意卫生的,最不愿意让孩子到医院。
含着眼泪看护士给爸爸上了力月西,我明白这一睡,爸爸也许就永远不会醒来了,我永远都不能给爸爸交流了,永远不会再看到爸爸对我们的话有什么反应了。我吻着爸爸的额头,告诉爸爸,我永远爱他,将来永远,我最爱的都是爸爸。爸爸轻轻点了点头。爸爸也吻过我的额头,在我已经长大的时候,半夜里,爸爸会到我床边看着我,然后偷偷吻下我的额头,我醒过,只是继续装睡。因为醒着的时候,我们都不好意思这样表达。爸爸,我不想等你走了再表达,我想让你知道。
1日下午二姑回九江,我说爸爸稳定些了,让她放心。可惜爸爸的稳定总是那么短暂,1日晚上,似乎又开始有些恶化,血氧有下降的趋势。晚上三表姐特意从杭州赶来了,看了爸爸,又去找主治医生谈了谈。三表姐拉着我,说她和爸爸聊过天,包括这次住院和四月份住院都聊过很长时间,说爸爸最希望我能像她那样理智,洒脱,说他最放不下心是我。她说爸爸如果这时候醒着,也会这样对我说,爸爸并不怕死,他是豁达的人,他只是不放心我。三表姐很直白的说,主治医生已经说了爸爸没有一点希望了,只是怕打击我们姐妹俩,没有直说,并且说了爸爸最多还有一周的时间了。三表姐希望我能理智一点,不要无谓的上药,该放手时放手,不要让爸爸多受痛苦。我说我明白,爸爸睡着了不痛苦,痛苦的话我会放弃的。
还有是否回到家乡落平的问题,我坚决选择爸爸就在医院走了再回去。爸爸这个情况,路上极大可能就去了,还有爸爸万一醒了知道了回到九江了,一定也知道自己没救了,这是多么大的打击啊,太残忍了,我不要。
三表姐连夜回去了。我们也发现,爸爸的情况真的就像医生说的,越来越差了,新一轮的恶化又开始了。最后的尝试没有成功,卡泊芬净没有发挥作用。从1日夜里开始,爸爸开始没有什么尿了,这是很不好的兆头。也无奈地发现,爸爸的血氧又开始降了,已经经常要打到全氧再往回调一些。
2日,我和姐姐都同意停掉了所有的消炎针,只打白蛋白,氨基酸之类的补液。不想让爸爸再受那么多的负荷。2日姐姐回老家准备一些后事,买寿衣等等,我在医院守着爸爸。那天下大雪了,姐姐交通很不顺,晚上十点多才赶回医院。她看到爸爸就难受地哭了,说才一天爸爸又变样的,爸爸的脸肿了,是吗?我已经看不出来了。
妈妈告诉我,1975年1月2日,她和爸爸结婚。我从来还不知道爸妈的结婚纪念日。是吗?这是爸妈结婚36周年纪念日。爸爸天性是浪漫的,爸爸,你会选择这一天离开我们吗?
2日爸爸一天无尿。晚上,爸爸血压也开始下降了,下降的很快,多巴胺一直加量,到3日早上已经加到了50才能维持住。2日晚上是最艰难的夜晚,按照医生的要求我半小时给爸爸打200ml的盐水,增加血容量帮助排尿。爸爸口里在几天前就出现了痰多的情况,打了盐水后更多了,几乎几分钟就要弄一次。我已经不好意思总是叫护士了,拿着吸痰器自己吸,刚开始还不小心吸了爸爸的嘴唇。于是半个小时里,要注射盐水,吸痰,量血压,加多巴胺,爸爸那晚都没有稳定过了。但是还是几乎没有什么尿排出来,血压还是很不好。我、姐姐、老公在医院待着。半夜两点我狠狠心将在旁边睡觉的姐姐喊起来,说爸爸可能快不行了。我们半夜里又电话将妈妈、姐夫从宾馆喊来,很担心爸爸在晚上就走了。这样我们守到快天亮,姐姐让我去睡了一小时,我也去睡了,我知道,接下来,会有好多好多事情,爸爸,我亲爱的爸爸,我真的是抓不住你了!
后来姐姐停止了输盐水,爸爸口里的唾液也少了快没了。这才明白,原来那些是反出来的胃液,胃液啊。爸爸昏睡着,他没法说,他的胃一定要装满了。爸爸的脚肿了,手背也肿了。右手臂以前是被捆的肿的,在老家医院因为动被医生捆起来了,爸爸说是捆肿的。后来是戴血压仪肿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也肿了,爸爸真是病的厉害了,那条手臂肿的那么粗,爸爸从来没有那么胖过,手臂从来没有那样粗过。手背肿的像个馒头。不论什么时候,爸爸还总是保持着他喜欢的睡觉姿势,脚背放在高处,一会儿他一定会自己又蜷起来的。手放在高处想消肿,也会滑落,还喜欢把左手放在额头上睡觉。这是我熟悉的爸爸睡觉的姿势,到最后,爸爸都下意识地用这些姿势。爸爸口干,我们用棉签蘸水给爸爸湿润嘴唇,用勺子喂一点水时,爸爸都会像婴儿吸奶一样,嘴唇动着吮吸着,姐姐说,爸爸好像回到了婴儿时代。记得爸爸那次血压低抢救的时候,爸爸还打哈欠,表情真的很像小孩子,很可爱。他当时昏睡着,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危险情况。
3日早上睡了一会儿醒来,爸爸的血氧还是在70左右徘徊着,有时候还会到80,有时候也会到60多。但爸爸没有尿了,血液检查还是做了一下,说肾功能不好了,但也不是衰竭。爸爸的心率还有120多,医生说心跳还好。就这个情况,应该还可以过两天。
四表姐告诉我们7-9点的时间不好,我们就尽量让爸爸度过这段时间,还是采用的多巴胺。姐姐和我商量,过了9点,就停止一切抢救,让爸爸走,好吗?我很无力,我们最后都同意,慢慢的减多巴胺吧,不要一下子停掉。人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多巴胺减了,爸爸的血压还好,还升了点,血氧也升了些。3日,家里人都在,亲戚也都在,我老公也在。姐姐狠狠心,告诉我说,把多巴胺全停了。是的,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爸爸拖着,直到所有脏器都衰竭。现在,爸爸还只有肾脏不是很好了,其他没有问题。姐姐做了,她没有让我承担这些,我无力再去改变什么,只有默默地等。我们亲爸爸,给爸爸擦身子。很快,血压慢慢掉下来了。心跳还很顽强的持续。医生说,一旦心跳开始降,就快了。慢慢的,爸爸心跳降到110,100,90,80,医生说,只有十多分钟了。然后70,60,65,有时候又上升一点。到了40几的时候,我看着监护仪,突然一下子变成了0。心里被重重击了一下。呼吸还有一些频率,是呼吸机的。医生看瞳孔,说去了。爸爸的眼睛半睁着,似乎眼白突出出来,似乎是分泌物,导致眼睛合不上,从两天前开始就是这样。姐姐问医生为什么,医生轻轻说,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的。爸爸的心跳又有点波动,医生说不是,做心电图的医生都来了又走了,但我一定要他鉴定才相信爸爸真走了。三姑说爸爸落气了要第一时间拔掉管子,否则爸爸在那儿会受苦。除了呼吸机的管子其他所有的管子都先拔了。现在怎么办,拔不拔,我几乎吼了,他去哪儿了,为什么要离开。这时候姐姐已经将爸爸的管子拔了,旁边的护工对我说,走了,你爸爸是走了。
管子拔了,爸爸是走了,一切都结束了。爸爸走的时候,血氧还有72。这时候心电图的医生来了,我麻木地看他例行公事的测了一下,走了。不用你鉴定了,爸爸的管子都拔了,我当然知道爸爸走了。2011年元月3日上午11点22分,爸爸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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