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现在换我做你的靠山，一起度过每个美好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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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明天是爸爸的六十岁生日。上半年妈妈就在计划怎么给爸爸过生日，要给他买个多大的金戒指。前两个月有朋友去日本，我托她带了一对情侣表送给爸妈做生日礼物。妈妈不喜欢带手表，女款就我自己带着，我笑说我好歹也是我爸上辈子的情人呢！谁知道转眼间物是人非，妈妈一直说：都怪这场病，不能给爸爸好好庆祝了，明年她好了再好好给爸爸操办，明年爸爸才正式满六十。今晚就回爸爸老家，明天家人一起团聚一下，伯母给我们操办，就爸爸的三兄妹和晚辈们。到伯伯家后妈妈感觉好累，就歇着了，晚上伯母嫂子们围着我，问了好久妈妈的近况，又商量了好多以后的事。第二天姑姑带着儿孙们也来了，妈妈今天也许是开心，打起精神坐到饭桌上吃了团圆饭，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堂哥们陪爸爸玩了一下午牌，这真是爸爸两个月来最放松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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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5妈妈这次入院是因为连续两天黑色大便，怀疑消化道有出血；再加上绝经多年突然现在下面又来红，紧急接到长沙医院来的。入院做全腹部的CT扫描，并没有发现明显的转移病灶，但是医生说没看到也有转移的可能。就是发现转移也没有什么办法，痛就止痛，出血就止血。妈妈的情绪更糟糕了，一直吃不进东西，检查各方面都反映出她已经营养不良了。旧问题没解决，新问题又来了。今天早上还和医生发脾气，问怎么总是搞不好。她面对我的时候还算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只和我说：照镜子发现自己已经脱相了。背着我她就对爸爸发脾气说：“总是治不好，要去找个地方碰死。”我的安慰已经不起作用了，我白天陪着她，想尽办法找话题和她聊，她都不是很情愿理我，晚上面对爸爸的时候更加脾气火爆。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做了，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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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9入院五天了，前几日每天凌晨呕吐，今天我向医生要求加了止呕的药。入院化验发现消化道并未出血，下身出血也有可能是之前为了调节食欲服用孕激素而引发的假性月经。虽然是这样告诉妈妈，但是她吃不下东西，下面也一直不干净，她心理负担很大。我一和她讲话就要挨骂，隔壁床的陪人喜欢说话，也被妈妈训了一通。她平时是个最nice的人。昨天她还命我舅舅和姨回她娘家做了一场法事，她一直觉得有家神害她。今天舅舅来回复她，说家宅平安，她这个病没有大问题，只是好得慢一点，给她带了点供茶和供果。妈妈也不怎么讲话，她最爱的弟弟来了都不想讲话，说明实在是没有精神了。舅舅掀开被子，摸摸妈妈的手，又看看她的脚，转身出了病房，我知道他躲出去哭去了。送他走的时候，他对我说，刚开始的时候还抱有幻想，现在看样子是没有想头了。他要我把妈妈接回家算了，一天这么多费用，并且又治不了妈妈，没必要了。我说接回家我能怎么办，现在一天吊八九瓶水都还不好受，停了水回到家里，那得多难受。舅舅说，霸蛮留着她反而害了她。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总不能接回家让她慢慢饿死。舅舅也很无奈，心疼姐姐，也心疼我。我和医生聊过，医生建议我告诉妈妈实情，他说，你不告诉她，她总以为自己会好，但实际情况却越来越差，这个落差会让她越来越烦躁，越来越绝望。有时候告诉她实情后，她就会认命，接受现实。其实我现在也很纠结。我都不知道自己瞒着她到底是对还是错，我不知道告诉她实情后，她会不会想掐死我。但是我还是不敢说，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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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今天早上来医院，我笑嘻嘻的探个头去望她，她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见是我，眼睛变得弯弯的。她笑了。看来今天舒服一些，看来今天我不用挨骂了。果然，她告诉我，下面快干净了。我说我也和医生聊过，你大便里没检测出红细胞，一个都没有，可以肯定消化道并没有出血，是食物或药物引起的黑便。好好吃东西，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今天一整天妈妈就吃了一个小香梨，早上对我的那个微笑，并没有持续一天的好状态。白天一直昏睡，到了晚上七八点开始难受起来，胸口不舒服，想吐吐不出来。我给她吸上了氧气。昏睡中手不时摸索，不知道她要找什么。她一直轻轻的呻吟着，总是在问：“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越治越厉害？”我看着她难受，一点忙也帮不上。怎么就到了如此境地，虽然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来临。
脑子里一直有两个人在打架：“不能告诉她，她要是想不开，后果谁承担？”“应该告诉她，她也许还有什么话想说，还有什么事想做，她有权利知道，有权利安排自己接下来的日子。”
我这么后怕是有原因的。我奶奶有想法时自己不能行动了，大家不知道她药藏在哪儿。我姑姑给她换洗全身衣服，搬到我堂哥的新房子里过完的最后一个月。我外婆六十岁的时候就存了几十片安眠药，那时和队上的赤脚医生关系好。活到八十二岁，肺心病最后很难受，吵着我妈要她把药快点拿过来。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告诉她实情后她血肉模糊的样子。
其实我心里知道是要告诉她的，我也知道时间不多了，要及早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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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昨晚辗转一晚，天刚亮我就给我舅舅和姨打电话，要他们赶过来，我一个人不敢说，不知道妈妈会有什么过激行为。他们很快就赶过来了，我们三个围在她床头，她也没力气寻思为什么我姨和舅舅为什么突然过来，还在继续昏睡。我抓着她的手，反复抚摸着，嘴唇动了又动，就是发不出声音。我姨在我背后轻轻推了一下，我才开口轻声说：“妈妈，你总是烦躁病怎么不好，这也是没办法，只怪这个病得真了。”说完，我和舅舅，姨，三个人的眼泪一滴滴滚落在她的被子上，泣不成声。相反妈妈却表现得很平静，她淡淡的说：“好，我知道了。”然后把头转过去了。姨一直在念叨着，安慰她，叮嘱她不可以做傻事。好久，妈妈开始和我聊：
“是胃里面的病吗？”
“不是，是肺里的。”
“哦，我接了我爸爸的工作，也就接了他这个病。”
“你的情况很好，你看你肺部一点异常都没有，不咳不喘不咯血。”
“我心里有数。”
“妈妈，我之前瞒着你，也是为了你配合治疗，怕你做傻事；现在告诉你，也是为了你不再纠结上火，不再乱想。”
“你放心。傻事我早就想过了，后来还是放弃了。我答应你，只要不让我太痛了，我肯定坚持，要是让我太痛，你们百分之百拦不住我。”
“我也答应你，我一定竭尽所能让你不难受。”
讲完这番话，感觉她已经筋疲力尽了，也是，平时一个星期加起来也没说过这么多话。
姨和舅舅又陪伴了好久，妈妈说：“你们走吧，我没事。我也没什么遗憾的，唯一遗憾的就是也太年轻了，多让我活十年不算过分。”

休息了一天，傍晚爸爸也办完事回来了，妈妈打起精神向我们交代了很多事情，其实她不交待我也会那样去做。她心里的想法我都知道，我们一直是母女，也是朋友，更是闺蜜。

妈妈现在喜欢绝对的安静，我们搬到二楼一个暂时没人住的病房，先享受几天单间的生活。我们进病房就换拖鞋，还要踮着脚走路，干什么都不能发出声音，吃饭发出的咀嚼声她都烦，我一般躲走廊吃饭。她自己还是吃不下东西，有时自己勉强想吃的，吃完还吐，每天就靠吊瓶维持各种营养，即便这样，妈妈还是一天天瘦下去，我那个总是嚷着要减肥却一直不成功的妈妈，我那个软软的香香的妈妈，已经成嶙峋之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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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前天晚上折腾一晚，昨天折腾了一天，流了很多眼泪，我眼珠子胀得都要夺眶而出了，头也痛得要炸裂一般，吃了止痛药睡了一晚还是没能复原。想不到年纪来了，痛哭一场的资本都没了。哭一场形容枯槁是小事，体力各种跟不上了，这里痛那里难受，元气大伤。这也许是我一直不愿意和小伙伴们讲我妈妈的事，宁愿一个人记录，默默消化的原因吧。其实我知道大家都心疼我，想安慰我，但是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负担。很多朋友知道了想来看我，我都一一拒绝了，我不想见，不想聊，一旦打开缺口，我整个人都会崩溃，我现在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墙，我要保持姿势。妈妈的闺蜜们一个个给我打电话，说我是个好姑娘，说我不容易，要我坚强，说妈妈会好起来的......家里的长辈也给我打电话，感叹我怎么承受的住，这种年纪就要失去至亲了真的好作孽......她们一个个在电话里哭的痛不欲生，我冷静的安慰着她们，告诉她们我很好,我没事，要她们别老给我打电话，我一接电话就要到病房外面，吊瓶几次都差点打光了，我没时间伤心，没体力哭。我的时间和体力要留着照顾妈妈，要走接下来的路。
你们都是好人,是真正爱我的人，但是我真没资格去伤感，我要照顾妈妈，要开导她，要经常和医生沟通，要做一些很难的决定；要叮嘱爸爸按时吃药，每天要吃一定量的水果蔬菜，玩手机的时间不要太长；要留意儿子最近的表现，因为我重心的偏移，他有点开始往熊孩子方向发展；更重要的我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保证足够的睡眠，适量的活动，自己不能生病.....我哪有时间，我每天都在打仗，悲伤，眼泪，这些东西只能留到送走了妈妈，尘埃落定以后了。
还有一种关心和爱，是我现在需要的。有的阿姨们提醒我，有些什么是要提前准备的，有些什么是要怎么安排的，怎样可以体面又划算些；有的朋友们咨询好了告诉我那些医院最后可以让病人住家里，派护士上门打针的，哪些额外费用可以再找社区报销一点点的；还有一些远方的朋友，知道了一切却在我面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每天和我嬉笑怒骂，插科打诨的。
谢谢你们的理解和成全，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我的身后不是空无一人。

最后，已知情的朋友们就不要帮我扩散了。原因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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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昨天妈妈喊来了伯伯，要我拿钱给他，请他回去帮妈妈修好墓地，免得到时候仓促。妈妈说这些到时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早点准备好。我们母女还商量着安排了一些后事，我说家里一直是你当家,现在还是，都听你的。我们母女都是唯物的，生老病死都有定数，人又不是能说死的。到了这份儿上，一味的说没事的没事的，不会的不会的，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就事论事，早做打算。从这点来看，我真是她亲生的啊！从哪方面看，我又不是她亲生的呢？我一直是按着她的模子长的，从相貌，到声音，到姿态，到做人......



安排好了一切，妈妈好像如释重负了一般，再也不闹腾着心里难受了。心火已败，疑惑已解，她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昏睡。我有时陪一整天，自己也不想吃饭，她也不问我为什么不吃饭；有时候下午五点多了，爸爸还没来，她也不催我去接小孩；我有时头痛，不停的搽药，她也不问我怎么了；每天早上赶到病房都是满头热汗，她也不会提醒我要隔汗别感冒了.....我的妈妈已经不管我了。此时此刻，昏暗的病房，只有昏睡的她和默默流泪的我。


她偶尔清醒的时候，会突然说一句，以后穿哪件衣服走，或者晚辈们给多少子孙钱合适......我都会平静的认真的和她商量，就好像讲别人的事一样。不知道她心里会不会怨我，她生病了我好像一点事都没有，除了告诉她病情那一刻，我没在她面前掉过一滴泪，叹过一口气，皱过一次眉。一天天该忙忙，该吃吃，该睡睡，该乐乐......其实我也想在她怀里痛哭，我想质问她为什么就不管我了？为什么要丢下我？说了要帮我带大奔奔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好想告诉她我好爱她，好舍不得她，我们还有好多的幸福快乐没有体会完。好想和她抱怨我好累，我快承受不住了.....我能这样吗？我不能。妈妈会怨我吗？她不会。因为她是我妈妈呀。

为父祈福的铭

除了泪，还是泪。。。  保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