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生如夏花

浅雨轻轻 · 发表于 2007-12-14 16:31:41

题记：一直想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想把堵在心口的爱与思念落到文字上，但又担心我笨拙、生涩的文笔无法描述出一个真正平凡且伟大的父亲。也曾动笔便才思枯竭，写不下去，故而未遂。直至今日，曾经以为来日方长的我真正意识到光阴一去不回头时才颤抖着手开始记录一份并不完整的回忆......<div> </div><div> 我一辈子受苦受累的爸爸，出生于安徽南部沿江一个小乡村，兄弟姐妹6个，他排行老四。7岁上山打柴，8岁跟着爷爷后面捕鱼，不到10岁就要干很多农活.....从小吃尽了苦头。</div> 后来爷爷腿受伤瘸了，无法再干繁重的农活，这对一个贫困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爸爸高小毕业那年，成绩考的非常不错，作文名列全县第二名。但爷爷他们没法再供他读书，他们的家庭需要劳动力。爸爸只好退学，一心一意划起了爷爷的破渔船。  记得我小的时候，爷爷奶奶老在我面前夸我爸，说我爸爸小时候特别懂事，每次吃饭看看锅里的饭不多了，就搁下碗假装吃饱了；家里来了客人他总是最后才吃；和兄弟姐妹相处得非常融洽......  爸爸年轻的时候长得挺英俊，勤劳、节俭，人缘非常好，他无论对老人还是对小孩，永远都是一副笑脸。听说那个时候有好几个姑娘都看上了我爸，包括我爸的一个表妹，只是爸爸都没有同意。姻缘这东西是冥冥中注定好了的。  妈妈的家那个时候在望江，望江和东流只有一江之隔。  爷爷划渔船时认识了外公，他们成了朋友。后来因为望江总是发大水，外公就慢慢的将家搬到了江南。就这样，因为妈妈有时候要乘坐爸爸划的渔船，渐渐的他们就认识了，认识后才知道他们的父亲原来是朋友。  于现在来说，那是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     爸爸和妈妈恋爱了五年后，终于幸福的走到了一起。他们一生只谈了一次恋爱。他们也曾经山盟海誓：携手到百头，相伴到老。只是爸爸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我们还没有看见他老时的容颜，他就走了。   爸爸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在人们的眼里他能说会道、能写会算、见识广阔，是个非常有智慧的人。 20多年后，他的老师遇见了他，还称赞他当年的作文写得非常好，还为他没有继续读书而惋惜。小时候，我也曾经在他的抽屉里翻阅过他写的日记，他写的小诗，看不太懂，总之内心充满了崇敬！可惜，这些东西随着几次搬迁不知弄哪去了。  七十年代，村里办小学，邀请我爸爸去当老师，爸爸担心自己文化低，误人子弟，拒绝了。  1975年，乡镇府选派人员去县齿轮厂培训时，推荐了我的爸爸。  爸爸在县齿轮厂刻苦学习了几年，于1978年回到乡镇府办的修配厂工作，厂长和员工一把当，整个厂子只有他一个人。  那个时候农村的经济非常落后。所谓的修配厂最多就是帮人修修自行车，补补车胎，没有什么生意，在齿轮厂所学根本无用武之地。后来，修配厂就顶给了爸爸，归他个人所有了。可以说爸爸也是改革开放后首批个体户。  就这样爸爸一边顾及着家中的田地，一边顾及着他的小厂。风里来，雨里去。   有时候农活不是很忙，爸爸下班后就和妈妈在门前的泥塘里挖泥巴，做成土砖。后来，我们家终于有了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我们姐妹几个在那套土房子里度过了我们的童年。   我属于早产儿，在妈妈的肚子中待了8个月就来迫不及待地来到了这个世界。我出生的时候不到三斤，非常瘦小，妈妈说我就像一只小青蛙，村里人看了都叹气说：这孩子养不大的。但爸爸妈妈没有放弃我！妈妈说爸爸高兴地把我抱在怀里，一点一点的味我喝糖水，哄我睡觉。   大约是早产的原因，我小时候特别瘦小，爸爸就喊我“小瘦子”，这个外号从童年一直叫到现在。以前每次打电话回家，爸爸接起一听是我，就高兴的说：哦，是瘦子呀....特别亲切，特别温暖，真的！   那个时候妈妈在家一心务农带孩子，操持着所有的家务。后来我稍长大了些，就经常跟着爸爸去他的小厂。爸爸的小厂距家约7、8里路。那个时候没有自行车，只好步行。每天早出晚归。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晰的记得，每次去厂里，爸爸都牵着我的小手，一路给我讲故事；走了一会就抱着我走，或让我坐在他的肩头或背着我走。有时候，我就在他的背上睡着了。现在想来，在爸爸温暖的怀抱里，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小时候，我和妹妹就是爸爸的跟屁虫，经常嚷着要爸爸带我们去厂里玩，其实就是为了贪吃，因为我们每次去那里他都要在附近的供销社给我们买上一点零食。   虽然那个年代农村重男轻女观念比较严重，但爸爸从来没有嫌弃我们，他对我们的爱让当年很多同龄的孩子都羡慕不已。都说严父慈母，我们家恰恰是相反的，爸爸从来没有大声的骂过我们，从来没有打过我们。有时候因为我们的淘气和玩劣惹得妈妈打了我们，我们就向爸爸告状，爸爸还会冲着妈妈发火。  尽管那个时候家中条件非常艰苦，住着土房子，吃着粗粮杂食，一年只吃上一两回肉，可是爸爸每次去城里进货都会给我们带一点零食或水果。每次他去进货了，我和妹妹就眼巴巴地站在马路边翘首企盼，盼望爸爸进货回来会给我们带些好吃的。他说如果哪次没给我们带点吃的回来，他的心都会疼！他从来不愿意让我们失望！我们的零食有时候是用他省去的午饭换来的。  为了改善我们的伙食，增加一些收入，爸爸经常和村里人一道上山打猎，打一些兔子、野鸡回来。大半夜的，他漫山遍野地跑着，没有经历也能体会其中的艰辛。  爸爸还给我们买过几次玩具——皮娃娃、玩具小青蛙，这些都成了我们在小伙伴面前炫耀的资本。最贵重的礼物是我6岁那年，爸爸买回来一辆小童车，脚踏的，当时那个轰动劲，不亚于现在买回一辆小轿车。惹得邻居家的小孩羡慕得不得了，我们也为有这样一位好爸爸而得意。  小时候，我很勤快，5岁（虚岁）就拣猪粪、拾柴火，爸爸每次看见了高兴得笑不拢嘴，直夸我懂事。小孩子喜欢得到大人的赞扬，他们越夸我，我就越有动力。有一次因为拣柴火，几个比我大的男孩想抢我的柴火，我就和他们吵了起来，正准备打起来时，有个大人路过，说：你们敢打她呀？你们知道她爸爸多惯她吗？要是她爸爸知道你们欺负她，有你们好果子吃。几个男孩子吓得就走了。这件事给我的印象非常非常深刻，乃至二十多年了，回忆起来还是那么的清晰。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有个好爸爸，非常好的爸爸，因为爸爸爱我们爱得出名，所以别人都不敢欺负我们。  因为生活的琐碎和困顿，因为我的玩劣和淘气——长大后的我不好好学习，和男孩子似的喜欢打架、爬树、捞鱼，惹是生非，欺负妹妹.......经常惹得父母心烦气燥,他们之间慢慢有了争吵，有了摔打锅碗瓢盆。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次的争吵是因为我而起了。  现在的我除了愧疚除了难过又能弥补些什么呢？  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农业机械慢慢多了起来，爸爸的小厂生意比以前好了，厂里的机床、钻床、电焊机等终于慢慢派上了用场。爸爸通过他自己的聪明才智及刻苦专研，技术远近闻名。只是同时，他也比以前更加辛苦。他常常钻到车子底下维修，爬出来时眼睛、鼻子、脸上都是油乎乎的，身上也沾满了灰。有时候还要忍受客户的挑剔和赖帐。有些人喜欢欠帐，到了年底，爸爸还得出去要帐，求爹爹告奶奶的，如果没有要到钱，回家时他就一言不发；如果要到了钱，回家时满脸都是笑容，将钱从兜里掏出来在我们眼前晃晃，高兴得像个小孩。  爸爸兢兢业业地做着他的小本生意，那些油乎乎的钞票就变成了我和妹妹的学费、零花钱。  1986年我们家重新翻盖了一栋房子，那套土房子和历史说了声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栋砖瓦楼房。  1987年爸爸新盖了一间厂房，从破旧的有裂缝的房子里乔迁出来。  为了把家和厂子联在一起，省得两头跑，1995年底我们家搬到了厂子的所在地，临江。  几次盖房、搬迁，可以见得其中的艰辛！  随着业务的繁忙，爸爸比以前更加辛苦，天不亮就起床，去田地里干一会农活，然后再去厂里上班；一般是晚上九、十点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妈妈做好晚饭，坐在灯下给我们做布鞋，织毛衣，等着爸爸回来。没睡觉前，只要听到路上有自行车声，我和妹妹就赶忙看看是不是爸爸回来了。  一年365天，除了过年有几天休息时间外，起码有360天爸爸都是忙碌着的。有时候干到夜里十一、二点；有时候大冬天还得去江边帮人维修船只，江风吹在身上像是凉水浇在身上。他带了几个徒弟，饭菜总是先让着徒弟们吃，他后吃。常常他吃饭的时候只剩下一些残羹剩菜了，妈妈要给他额外留点，他说他最讨厌这样的做法，坚持不让。有时候他不在家，徒弟们卖东西多收了人家钱，他还会觉得过意不去，非得找机会退些给别人。他说：谁都不容易，我们做的是小本生意，讲的是良心，黑人家的钱良心都会过不去。  我可亲可敬的爸爸永远都是那样善良。我常常为有这样一位父亲而自豪！  小的时候，听惯了家乡碧绿的一望无垠的田野间传出的蛙鸣虫嘶，我曾以为我一辈子就这样过，周而复始的跟在妈妈后面播种、耕耘、收获……我曾以为我的亲人会永远年轻，而我永远不会长大。不曾想过长大后的我在一片喧嚣声中，远离家乡，远离梦中的恬静和隐逸，北上求学。  那时候火车站在省会，很远。爸爸把我送到码头上，转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他的背影，想起了朱自清的文章，鼻子一酸。码头没有卖橘子的，爸爸在码头的小店里给我买了一瓶“饮料”－－矿泉水，那时候我们都没喝过矿泉水，以为矿泉水就是某种饮料，一喝到嘴里才知道还比不上家里的白开水，可我还是含泪对爸爸笑着说：很好喝。  每次我放假回家，返京，爸爸永远都风雨无阻的接送。有爸爸的感觉是多么幸福啊！  经过多年的努力、省吃俭用，2000年底，我们家终于搬到了城镇，梦寐以求的城镇。  听妈妈说，我们家搬到城镇，爸爸吃了很多苦，盖新房时他曾经累晕过去两次。为了早日还清贷款，爸爸更是没日没夜地干活。  爸爸这一辈子最喜欢干的有两件事，摆在首位的就是他的工作，他非常非常热爱他的小厂；其次就是打牌，可惜一年到头他也没什么时间玩。他曾经说再干几年年龄大了就少干点了，歇歇，带带外孙，玩玩牌。可是这一切只是梦了。  二十多岁的我还是长不大的样子，不懂事，很懒。每次放假回家一点家务不帮忙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把自己当成贵客一样；动不动就发大小姐脾气，和妈妈、妹妹在家吵得震耳欲聋。爸爸常常在楼下干活也被我们的吵声惊得上楼看看，弄清楚事情原委后他就批评妈妈、妹妹，护着我，说我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一年到头也不怎么回家，不要和我吵。听妹妹说，爸爸躺在病床上时，有一次她和妈妈在一边说我喜欢睡懒觉、脾气不好什么的，爸爸听见了非常生气，叫他们不准说我的不是。  爸爸从来没有严厉责骂过我，可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和道理，当我做错了事，看见他我自己就心虚了。  日子在忙碌和幸福中悄悄流淌。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了，妈妈终于可以不再种地了，只需干干家务活；妹妹也嫁作他人妇，生了个可爱的儿子；妹夫在爸爸的小厂里当起了学徒工，成了爸爸的好帮手；我也在北京成家立业；  可是厄运常常会出人意料的降临。  2006年2月中旬，我结婚不到一个月就传来噩耗——爸爸患了肺癌。晴天霹雳！  最初我们是瞒着爸爸的，将他接来北京治疗。就因为这样，我们父女俩反而有了争吵。  爸爸不愿意在北京治病，大约是怕给我们增添负担吧。住院时，我去一次医院他就说我们一次，渐渐的转为大发肝火。刚开始，我只是默默的听着不作声，渐渐的我也感到非常委屈，一边劝说他，一边讲道理给他听，可我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生气，觉得我和他顶嘴。现在回过头看看，我当时的态度和说话的方式可以温婉一些，但我那时没有，我和爸爸顶嘴，我伤了爸爸的心。无论我曾经是怎样伤过他的心，他其实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爸爸对我的爱就像宽阔的大海，他永远会毫不犹豫的容纳我。   我肆无忌惮地挥霍着爸爸对我的爱，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他真的会离开我们。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我没有尽心尽责做到一个女儿应尽的义务，我在家照看他的时间不多，也没有好好陪他说话，没有尽量多给他按摩、翻身......我做的不够！总以为来日方长，总以为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孝顺他，疏忽他是一个病人，忘了时间的残酷，我错了！  我深深的忏悔！忏悔我小时候的淘气，忏悔我长大后对他们乱发的脾气，忏悔我曾经有意无意给他们带来的伤害。  经过一年零八个月的努力治疗和家人千千万万次的祈祷，病魔没有放过爸爸。在那个秋末的早晨，带着无限的眷恋，爸爸最后一次紧捏了捏我们的手，流下了最后一滴泪，在天堂与红尘之间最后一回眸，怅然而去。五十六年人生，悲怆地划上了一个句号。爸爸走后，冬天就来了，刺骨的寒冷。每每想象着那荒凉的山坡山，那孤独的坟茔，那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孝道，心禁不住一阵阵酸疼。  忘不了小时候爸爸温暖的怀抱，长大后他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忘不了他老黄牛一样忙碌的身影，乐观、俊朗的笑容；忘不了他瘫痪后无法为我送行而留下的眼泪，忘不了高位截瘫的他可怜身后拖着导尿管还执意让家人抱他去阳台扑在栏杆上颤抖着为我送行、最后一次为我送行的情景；忘不了他在弥留之际拿起我的手紧紧地握着，亲了又亲.......一切的一切变成了一把刀子，时时撕扯着我的心。  以前从未衡量过亲情在我心目中的重量。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东西永远无法衡量，有些错误永远无法更正。  有些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愈加清晰，愈加疼痛；思念也会愈加深刻。  真的有来世么？爸爸！                                                                                                                        2007/11/30

阿孟的妈妈 · 发表于 2007-12-15 01:01:58

你知不知道 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 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 一颗一颗流成热泪 你知不知道 痛苦的滋味 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 你知不知道 忘记一个人的滋味 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 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 告诉自己坚强面对

suzitai · 发表于 2007-12-17 16:18:51

看到了这些，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对我的点点滴滴，一样的潸然泪下.........

浅雨轻轻 · 发表于 2007-12-17 17:00:40

大，女儿在天堂网上给您安了一个家，希望您在天堂里快乐！<a href="http://www.2tiantang.net/monument/message.asp?id=22">http://www.2tiantang.net/monument/message.asp?id=22</a>女儿有时间就会上去拜祭您，和您唠唠家常，就当作您在我面前一样。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2-17 17:01:55编辑过]

我爱爸爸 · 发表于 2007-12-17 20:06:24

每当看到这样的文章我就十分的伤心，祝福你远在天堂的父亲，楼主保重！

感谢奇迹 · 发表于 2014-2-13 17:17:08

看到楼主的文章，我的泪珠大颗大颗滚烫的留下，我想我的爸爸！

芳爸加油 · 发表于 2014-2-27 19:47:53

我的爸爸和楼主爸爸有太多的相似：对女儿的爱无微不至；女儿刚结婚不久爸爸就被确诊这病；病危住院时女儿因为爸爸吃不下而发脾气，爸爸宁愿勉强吞咽心率达到140血氧降到60都要让女儿不担心。看完你的这些文字我泪流满面。

雨泽 · 发表于 2017-1-10 17:02:36

看完这篇旧帖，真的没有心思再去整理什么放疗化疗靶向药了，可能是多多少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

我的文笔表达不出这样细腻的情感，但是我觉得这比各类放化疗知识、靶向药轮换等“干货”更有力量，一种更强大更有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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